分享陳文茜的一篇文章《嚴凱泰的謝幕》
這是送給一生默默行善,人在天上的嚴凱泰最好的禮物。
我已馬上跟進,大家一起來做好事吧!
凱泰突然走了。他總是謙稱我是「姊姊」。週末固定打電話和我聊天,東南西北,什麼都聊。
齊柏林導演走了,留下幾千萬債務。我請凱泰幫忙,他説:你是我姊姊,叫我捐款,而且是這麼大的善事,我不捐,我不是人!但條件是:不要曝光我的名字。
一個新北市警察在街上執勤,被撞到雙腿骨折,上了報。他請我打聽住在那一家醫院,傷勢如何。之後,他説我自己會處理,你不可以告訴外界。
花蓮一個不幸的家庭火災,父母雙亡,留下孩子;登上了社會新聞,他忍不住對我哭著說:為什麼老天對人那麼不公平?之後他幫忙安頓孩子,當然被他托付的人也不可以説他是誰。之後,孩子們寫了一封信給他,但不知道他何方人士。信的開頭是:「凱泰阿姨,妳好。我們是⋯⋯」
凱泰突然走了。在他走前三個月,他送了我一個特別的禮物;我問他,為什麼?他說:我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再送妳禮物。
他走後,裕隆集團請我在紀念會上致詞,主要談的是凱泰行善的人生。
我義不容辭。
但當裕隆集團把他生前所有行善的資料、信函⋯⋯交給我,請我代表致詞時,我大吃一驚。那幾乎是一個大大箱子的感謝信,例如某警員的上司的信:「嚴先生,您交待的事情已經辦妥,警員康復中,醫療費用已經遵從您的指示,代為支付。工作津貼減少的部分,我們也補上⋯⋯」「嚴女士,妳⋯⋯」「顏先生:感謝您在我們全家無助時⋯⋯」
我本來知道凱泰出身富裕家庭,而且最討厭特權。他一生非常孝順,但為了母親在學校保護他,居然「動了一點手腳」,他直接告訴媽媽,「我沒有臉上學,我要離開臺灣。」
但他低調行善到這樣的地步,完全超出我的想像。
紀念會當天,可以想像企業界、政界冠蓋雲集。歷任總統副總統行政院長幾乎都到場。
而我到纪念會之前四天,才知道自己是惟二上台致詞的人。後來我在剪接室親自將這些信剪輯成MV,一個畫面是一滴淚,是無限、不求回報的愛。上台之後,我簡單念了最代表性的一封感謝信。
然後我説:
「我知道,為什麼這麼多人捨不得他,愛他。因為這個世界上,像他這樣赤誠善良的人,太少了。」
他一生的品牌之夢,電動車夢,在他生前抱撼沒有太大的成功。
之後,郭台銘告訴我,他有一天夢見凱泰,還有吳舜文,凱泰的媽媽,台灣第一代了不起的女企業家。他們一家在辦著喜事。
第二天,郭台銘決定幫他完成這個未竟之夢:裕隆電動車。
真正屈指一算,凱泰走了三年又九個月,這樣的人太精彩,使我誤以為他已經走了很久很久,但他某些聲音、表情,似乎又飄在不遠處。
三年前的九月,他的癌症復發,在沮喪的病牀上,他想了許多事,包括國際、亞洲、台灣產業、還有自己的夢⋯⋯還有他年幼的小孩。
他曾快樂,然後悲傷,
他的故事無法複製。
厚厚的死亡之葉下面,他仍有夢,仍有無窮的愛。
裕隆汽車董事長嚴凱泰
在全球競爭的崎嶇路上、扛著國造汽車大夢的企業家
享年54歲的嚴凱泰的一生,和台灣希望擁有一台國造汽車的命運交疊。
《天下雜誌》精選過去三十年的文章與照片,紀錄他這一生最重要的關鍵起伏。
1993年,《天下》文章「少主要中興」,是讓嚴凱泰非常憤怒的一篇報導。他剛回裕隆擔任首席副總經理,要改造比他還大12歲的裕隆。文章最後寫著「他在裕隆的動作也僅止於動作,問題是他如何牽引3千8百個裕隆人心,真正的績效,是年輕的他的一大挑戰。」
現在想起來,當時他是才二十八歲的年輕人,如同任何一位剛從研究所畢業幾年的年輕人踏入職場,但他是接了超過他的能力所能負荷的重擔。嚴凱泰把這一本《天下》放在床頭,誓言要雪恥。
1997年,他果然揚眉吐氣。連續3年的虧損赤字,終於在他每天在苗栗三義臥薪嘗膽地推出新車Cefiro之後,轉虧為盈。「我們虧了3年,被報章雜誌列為失敗的公司,一盤散沙的公司,甚至會倒會垮的公司。很抱歉,這些人通通錯了,因為我是一個不服輸的人,誰說我們是一群沒有用的人?誰呢?」
這是嚴凱泰和現任裕隆副執行長陳國榮團隊,讓社會刮目相看的一次戰役。
當嚴凱泰34歲時,《天下》寫了《吳舜文的競合策略》一書,「在給台灣一個夢」一文中,記錄當年裕隆中華飆第一,擴及海外市場及多角化經營的高峰。
43歲那一年,他痛失母親,失去直屬長官吳舜文的監督與依靠。過去他急欲向母親、社會、媒體證明自己,全面作主之後,卻責任無限。「Cefiro成功那一天,我在台上劈哩啪啦地哭,現在覺得是白哭一場,那時候哪算甚麼壓力?現在壓力才大,才知道接班是一個永無止盡的工作。」
他帶裕隆集團到海外發展市場,開發LUXGEN帶動台灣企業產業鏈,但在中國大陸的東南汽車廠經營越來越困難,靠轉投資金雞母─裕日車旗下東風日產挹注獲利。國內市場也隨著內需市場萎縮、進口車降價吞食市場,越發挑戰。
最新的文章「嚴凱泰的離世繫著台灣本土汽車產業的興衰」,寫著自創品牌納智捷扛起台灣汽車夢,帳上虧損超過百億,但嚴凱泰仍然堅持國造,是台灣唯一的汽車自有品牌及帶動台灣供應鏈的企業,並肩負了三萬名員工及家庭的生活,將交給遺孀嚴陳莉蓮繼續走下去。
僅以這個專輯紀錄一位在全球競爭的崎嶇路上、扛著國造汽車大夢的企業家一生。
文:吳琬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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